點滴細數父女情
有人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我真的認為所言不假，因為我就在如此豐沛溫暖的父愛裡，與父親共同相處生活了數十年。從我出世就是父母親捧在手心，呵護至極的女兒。熟識父親的人都知道，他是用相片寫日記的人，家中留下最多的東西就是相簿與底片。在屬於我的相簿中，收藏有每一個節日、出遊、聚會、活動所留下的珍貴記憶。而我人生的第一個記憶裡，有一座用小籐椅製作出的鞦韆，就架在家裡門框上，是我專屬的鞦韆。我想是因為父親年過四十才當父親，他對我的寵愛與愛護一直沒減少，即便後來有了弟弟與妹妹，我還是父親最疼愛的女兒。當時父親還在台大夜間部唸書，為了哄我、跟我玩，我就陪他坐在書桌前辦公，精通四書的父親當然不會忘了〝機會教育〞，所以據父親的說法，我很早就開始識字，當然也很快開始跟著背誦百家姓、唐詩等中國文字。
父親是很傳統很中國的男人，儒家思想是最基本的家庭教育，所以自幼開始我們就被要求背誦孝經、及倫語、中庸、大學、孟子等四書，當然還有唐詩三百首，記得從幼稚園開始我跟弟弟就要背書，上了小學之後，我跟其他小朋友很不一樣的是，我討厭放寒暑假，因為那代表又要開始背書的日子。這樣的國文教育，為我們兄弟姊妹的教育奠定了重要的基礎。記得我在七歲的生日禮物就是一本字典，我已經可以逐頁翻閱字典，學習新的字彙，後來國小畢業前還贏得查字典比賽冠軍。父親十分重視家庭教育與學校教育，他總是為我們找最好的學校，想辦法進最好的班級，找最好的導師給我們，所以從我幼稚園開始，我的戶籍一直在流浪，直到大學才真正遷回家中。他曾經不只一次對我們說：他不會留下金銀財寶給我們，可是只要我們願意進修，他會全力栽培我們，那些就是留給我們最無價的財富。我們都明白父親對我們教育的苦心栽培，也才能成就今日的我們。
在我心中，父親的國文造詣深不可測，完全不需事前準備，他就可以連續說上好多歷史故事、成語故事，都比書上寫的精采許多，在這當中他再三提示我們的一個重要的儒家思想就是“五倫”。五倫始言於孟子滕文公篇上：「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小時候跟弟弟妹妹吵架打架的時候，除了被懲罰以外，就會再度聽到這個“五倫”故事，這也給了我們很重要的人際關係的建立。當中屬於命裏註定的，就是父（母）子、兄弟（姐妹）這兩倫，也就是天倫，我想這是我們家關係緊密不可分的重要因素。父親的身教也為我們立下良好的典範。因為當年父親隻身來台灣，卻沒想到這一隔就是四十年，儘管政治局勢對立，父親仍是想盡辦法孝敬祖父母，並幫助遠在對岸的手足與眾多親戚，我在一九九七年第一次回到江蘇省鹽城縣的老家，他們熱情的感恩就讓我深刻體會到父親如何回饋照顧家鄉。我想這也是父親可以在台北打拼一個小康家庭成功的重要元素。
我對父親的印象，是一個溫柔、勇敢、很熱情的父親。因為他很細心，會記住每個家人國曆、陰曆生日，然後大家都會過兩次生日，可是唯獨他自己只過一次生日，即便今年他身體不適，他還是念著家人的生日。每年母親節他還會想辦法用不流利的台語跟外婆講電話關心外婆的狀況。我想認識他的人應該都能體會他對人的用心。我以前念書準備聯考熬夜，父親常常會陪我到很晚，三不五時請母親燉煮補品給我加油補充體力，後來我離開台北到台中唸大學，他也常常坐車來看我或是帶很多我愛吃的食物加菜，跟我的室友同學一起吃飯，他就是這麼愛屋及烏的關心所有人。
常常好奇問起他獨自來台灣打拼奮鬥的過程，跟我這樣溫室的花朵比較起來，實在汗顏。在我有記憶以來的三十多年中，父親很勇於挑戰現實，不畏艱難。中國道德勵進社是父親生前付出最多的一個私人團體，坦白說，在現今這樣一個道德沉淪的社會中，要喚醒紙醉金迷的年輕一輩並不容易，儘管我們兄弟姊妹都是秉持儒家傳統思想，但是這真的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然而父親還是勇敢接下這樣一個社團，挑燈伏案寫下一篇篇一本本文章及會刊，企圖登高一呼，改變這個汙濁的社會與國家，這是一種捨我其誰的勇氣。然而也因此讓他年邁的身體不勝負荷，終於病倒。
在我心中，父母親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為我撐起高高的天。我就在這樣的空間裡，恣意任性的成長、求學與就業，從來沒想過會失去這擎天之柱，我一直當自己是羽翼下的幼鳥，可以永遠在父母編織的窩巢裡無憂無慮。意外考上醫學院，也順利完成所有醫學訓練，在醫學中心裡擔任負責病患疾病治療的主治醫師。然而今年上天給了我最艱鉅的病人來考驗我，那就是我自己的父親。從去年底的一場感冒開始，父親的身體健康出現警訊，我與他通電話時，電話那頭的他狂咳不已、氣喘吁吁。當時他尚掛心歲末的中國道德勵進社會員大會籌備工作，我強迫他一定要就醫檢查，然後元旦後一周就開始住院，從此再沒有機會踏進他的辦公室繼續他的寫作與工作。這段時間父親身體健康的起伏甚大，對藥物又有很強烈副作用，進出加護病房與死神搏鬥，病榻上他曾對我說，我是救他的人，卻不知聽到此話的我心中有如刀割，因為我清楚明白他身上的疾病已碰觸到當今醫學的邊緣，太多的原因不明症狀同時出現在他身上，看著父親日漸消瘦的面頰，我才驚覺這擎天之柱已經頹圮，雖然父親一直有超於常人的勇氣與耐力，然而終究敵不過病魔的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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